近人郑孝胥(1860-1938)有这样一幅墨迹:
锦袍错落差相称,野鹤昂藏未是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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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副苏东坡诗句集联。
上联“锦袍错落差相称”,是说——这件锦袍,这材料质地、颜色款式,和我这个腹有诗书、胸怀天下的士大夫很相配。
下联“野鹤昂藏未是仙”,是说——你看我风度翩翩如野鹤一般,但我绝不是那不问世事、只顾逍遥的神仙~
上、下联这么讲,总觉得很突兀,到底该怎么理解,我们去原诗中找找答案。
先看上联的原诗《以玉带施元长老,元以衲裙相报,次韵二首》:
其一
病骨难堪玉带围,钝根仍落箭锋机。欲教乞食歌姬院,故与云山旧衲衣。
其二
此带阅人如传舍,流传到我亦悠哉。锦袍错落真相称,乞与佯狂老万回。
这两首诗据说是这么个背景:
一次苏东坡和佛印和尚打赌,把自己一条珍贵的玉带给输了。佛印拿到玉带后,回赠了一件衲衣,也就是僧袍。
大家看这些诗,就是他老人家的日记、起居注,就是今天流行的“说说”、“微博”、“朋友圈”。
第一首诗,意思是说——我这一把老骨头,已经不值得系这么好的玉带了。更何况我生性愚笨、谈论佛法还输了呢?老和尚为了方便我去歌楼酒肆乞讨,回赠我一件旧僧袍。
第二首诗,意思是说——这条玉带不知道多少人系过,今天在我身上、也不过运气罢了。虽然与我这锦袍非常般配,但这次愿赌服输、只好送给这个和万回一样有福气的老和尚了(唐时,武则天曾赐给万回禅师锦袍玉带)。
台湾故宫博物院里,藏有一副明代崔子忠的珍品《苏轼留带图》(见下),画的就是这个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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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着再看下联的原诗——七律《圆通禅院》:
石耳峰头路接天,梵音堂下月临泉。此生初饮庐山水,他日徒参雪窦禅。袖里宝书犹未出,梦中飞盖已先传。何人更识嵇中散,野鹤昂藏未是仙。
东坡先生在此诗下自注云:圆通禅院先君旧游也,四月二十四日晚至,宿焉。明火岂此祥乎?乃作是诗。院有蜀僧,宣逮事讷长老、识先君云。
这一首不细说了,只看最后两句:何人更识嵇中散,野鹤昂藏未是仙。
其中提到了“竹林七贤”之一的嵇康嵇中散。据《晋书·嵇康传》记载:
(嵇)康尝采药游山泽,会其得意,忽焉忘反。时有樵苏者遇之,咸谓为神。至汲郡山中见孙登,康遂从之游。登沈默自守,无所言说。康临去,登曰:“君性烈而才隽,其能免乎!”
这一段是说,嵇康在山泽间采药,常常流连忘返,樵夫遇见他,都以为是神仙。但汲郡的孙登,却不这么看,他对嵇康讲——“君性烈而才隽,其能免乎!”,也就是说——你虽然才华很突出,但性格太刚烈了,这样的人呀,很难有好结果。
后来孙登预言果然应验,嵇康40岁时被当局所杀,临刑前慷慨激昂、弹琴一曲,然后喟然长叹:“《广陵散》从此绝矣!——”
其实苏东坡这个人,和嵇康有点像,都是那种遇见不平、不吐不快的人。这种人,骨子里根本是入世的,江山易改、本性难移,想装神仙也装不像。
说到这里,我们再回头看这一联“锦袍错落差相称,野鹤昂藏未是仙”,品品它的味道:
锦衣华服,和我的才华德行、确实很相称;虽然有时也故作清高、闲散如野鹤,但那一颗崚嶒倔强的用世之心,常令我热血沸腾、不能自已~
这么说来,既然做不了世外高人,那就别装了,还是表里如一、真真切切做原本的自己,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,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,好好为人民服务吧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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